归乡辞(组诗)
2025-11-21 作者:瘦梦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瘦梦,本名熊小平,中国作协会员,武宁县作协主席。出版《瘦梦诗选》新诗卷和散文诗卷两部。

归乡辞
我知道,这是我曾经泪水打湿的故乡
每一块青石上,都烙下我年少的徜徉
在路上,我不想碰见任何一个人
他们的问候,都会淋湿我中年的目光
我只想像风一样,悄悄潜入
那栋早已不在的老屋,看一看台阶上的青苔
是否和母亲手上的老茧一样新鲜
我只想像草一样,悄悄钻入
我老父亲那座静谧的坟茔
再看看我父亲的脸膛,是否还留着沧桑
我要回到故乡
就算大雨浇湿了我的衣裳
就算大雪深埋了我的骨殖
我还是要扬起这颗头颅
看故乡的天空,是否还有旧时模样
清明记
通往墓区的道路,是众生必经之路
路旁的黄荆,白茅,及刚出生的小竹笋
或许是一些人的前世轮回
一树梨花,不管是否带雨,都已零落
几棵杜鹃,不管是否啼鸣,依然绽放
母亲拄着拐杖,慢慢来到父亲坟前
高大的墓碑,早已超过父亲当年的身高
她只有将佝偻着的腰身伸直
将一直低垂着的头颅,抬高
高至墓碑上刻有父亲头像的地方
这个时刻,她的目光才可以将父亲仰视
她的白发,将墓碑上的黑字
衬托得更加黑白分明
落日孤悬,红花草将它的余晖涂满大地
大地更加沉寂,父亲的墓碑更加高耸
远远望去,更像一个人默默站立
空旷的村庄
秋风吹过旷野,无边的白茅扯起旗帜
十万农民工兄弟,从我的家乡穿山而过
像十万朵蒲公英,被吹散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村庄一下子就空了,像村头的那几棵大枫杨
叶子一下子被秋风顺走了
田野里,剩下一株株稻茬,被牛口反复啃噬
狗尾草和芭茅草,一再在旷野里重逢
它们点头,握手,像哑巴一样悄声交谈
它们仅有的小隐秘,也被秋风吹散
鸟巢空了,羽毛或许还可以填满
酒瓶空了,井水还可以反复灌注
村庄空了,就没什么可以再填充了
我的身体已经空了
像村庄里最后一栋土巴墙屋,四处漏风
灵魂是安顿不下了,也就不管它陈年的雨雪
如何交加吧
母亲的白发
回家,远远望见
母亲的一头白发
像刚抽出的一团乱麻
耷拉在椅靠上
云朵低垂。熟悉的乡音
四面涌来。母亲低头
打盹。待我的脚步声靠近
她昏黄的眼睛
如老屋那扇厚重的木门
被慢慢推开。屋内
依然是黄昏
她叫了我一声乳名
轻轻的。像要唤醒一个沉睡已久的
婴儿。她的目光犹疑地打量着我
一双枯瘦的手,却紧紧地抓住我
直到我喊出一声声娘,喊得我
泪花四溅。她的一双手
依然紧紧抓住我。像一个溺水的孩子
紧紧抓住一根命运的稻草
母亲的白发是一道道旋涡
一辈子,我都深陷其中
父亲的秋天
把最后一把秋豆捂黄,再把最后一茬
秋玉米也催熟了,父亲的腰
就弓成下弦月了
这个时候,我们就认为秋高气爽了
天一下高了起来,可父亲却
矮了下去
他还要继续弯下腰身,像一条土蚯蚓
把黄豆和玉米供养过的土地
重新翻耕
他还要种上比他还要矮的蚕豆豌豆
让土地在冬天的雨雪里
也要永远绿着
蚕豆花和豌豆花开了
像他那个最小的,在他手掌上翩跹的姑娘
他却睡着了。永远沉睡在开遍春花的田野里
进城的姐姐
刚年过五十,姐姐就不得不
把乡下的家,搬到城里了
孩子们长大了,如老屋里的那窝新燕
四处纷飞,但他们却把窝安在
城里那些矮小的出租房内
乡下刚翻新的小学堂
只剩下几张课桌了,那个敬爱的邓老师
已掀不动那几页薄薄的教案了
姐姐搬了一次又一次家
小孙子的课桌挪到哪儿,她的家必须安到哪儿
连同她那个中风的丈夫,也是她
随身携带的一件旧家俱
城里的土地被水泥沥青严实覆盖
仅有花池里还剩三两土
但也只能种月季和冬青
菜价比六月河里的水涨得还要快
城里的月光,只照着姐姐的满头白发
却照不见她内心的忧伤
爱情的小木屋
如果选择一条通向你的小木屋的路径
我会选一条月光磨亮的青石板路
踩在上面,有银子锻打的叮叮声
比心跳更为清脆悦耳
那座小屋,应该有扇向南开的小门
那里,正面对着一条小河
河水清清粼粼,正如你的一横秋波
而我,化作飞鸿凌波而来
紫薇和朝颜都已盛开,但都比不上
你盛世的容颜。我更喜欢木槿的模样
素朴无华,如初月半闭
这是我梦中幻化的你
想悄悄去见你
又怕惊醒蔷薇,怕那微小的刺
刺破那个微小的梦。怕那凋零的花瓣
反复拍打我的忐忑
就让那座小木屋,遗世独立吧
——那就是旷世的爱,生生不息
在黄沙道上
春天里的最后一场雨水,在我们赶到之前
正在山谷中滴落。松针闪亮
布谷鸟展开歌喉。万物的吟唱
源自我的内心
一枚茶叶和这场雨水相逢
它打开蜷缩已久的身子,雀跃着
伸出小小的舌尖,舔着高山上
的雾气流岚,以及我们刚展开的笑颜
杜鹃花映红了黄沙道
每个行人的背影,以鲜亮的色彩
嵌入春天的叶脉。我们一路攀沿
流泉飞瀑在我们血管中奔涌
在太阳山顶,煮一壶茶
我们与神灵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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