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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润尘寰(十篇)

2025-12-17 作者:冰虹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冰虹,中华文化促进会会员,中国作协会员,济宁市作协副主席,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导师。

一. 雪骨枝魂
 

  寒枝斜欹如倦,雪絮轻粘似怜。这霜天里的依偎,是岁华熬尽后的相契,是苦极生甜的温柔。

  枯枝是光阴刻下的骨,皴裂处藏着未凉的余温;新雪是鸿蒙酿就的魂,素白中裹着初醒的纯粹。曾历风刀霜剑,枝桠褪尽芳华,只剩虬劲筋骨撑着虚空;曾历云消雾散,雪魂挣脱混沌,终以六角玲珑凝作具象。不是枯枝负了春,不是新雪误了冬,不过是两个孤寂的魂,在寒天里寻着了最妥帖的相拥——苦是骨相里的沉郁,爱是魂灵间的相濡。

  雪落枝梢,不是覆了枯槁,是为寒骨敷上霜华;枝承雪色,不是累了清癯,是为素魂立起孤桩。远望去,如墨枝簪雪,似玉雪缠骨,那虬曲的纹路里,竟藏着这般好看的倔强。雪光霎亮,晃得人眼目微茫,倒像是撞进了时光的缝隙,看见枯与荣、生与死,原是这般无缝衔接。

  待雪融时,不是别离,是雪魂渗进枝脉,化作暗藏的春;待枝抽芽时,不是新生,是枯枝借绿芽,续了未竟的缘。这依偎从来不是短暂的邂逅,是苦的底色里生出来的爱的肌理,是生死轮回中最绵长的相拥。

  待虹影穿云,照见雪融枝暖,方知世间苦乐相生,枯荣相契,所有深沉的遇见,皆是魂与骨的久别重逢。
 

二.风雅入怀,岁月含章
 

  风雅二字,不是雕梁画栋的奢,亦非附庸风雅的饰,而是藏在时光肌理里的细腻与从容——是春和景明时,临溪观柳丝拂岸,听莺啼婉转,风过处,花香沾衣,心随花絮轻扬;是盛夏蝉鸣里,卧竹榻纳凉,看庭前荷风送香,雨打芭蕉,点滴皆成诗行;是秋高气爽日,踏霜寻桂,嗅暗香浮动,听虫鸣唧唧,月光如水漫过窗棂,清辉满室;是寒冬雪落时,围炉煮茶,看琼芳漫舞,听雪敲竹韵,茶烟袅袅中,岁月静美如画。

  风雅是心与万物的共情。不必登名山大川,楼上凭栏看山岚叠翠,便觉胸次开阔;不必赴天涯海角,城头立雪赏银装素裹,便感天地澄澈;灯前观月,见清辉流转,便念“但愿人长久”的缱绻;舟中望霞,看赤霞漫天,便生“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壮阔。它是扫阶待月,露湿罗袜而不觉寒;是汲泉煮茗,香透窗纱而意自闲;是古鼎焚香,香篆袅袅绕帘栊;是素手抚琴,弦音泠泠穿竹影。这般景致,无关名利,无关奢简,只因心有丘壑,眼底皆诗。

  风雅是生活本真的模样。是带雨种竹,看新篁破土,盼清风满院;是无事锄花,观蝶舞蜂喧,享田园之乐;是倦时枕书而眠,梦入先贤诗境;是闲时临帖挥毫,墨香染透素笺。它不执着于形式,不刻意于雕琢,如文人之韵致,温润如玉,藏而不露;如美人之姿态,顾盼生辉,天然去雕饰。山之光,是它的眉目;水之声,是它的言语;月之色,是它的肌肤;花之香,是它的呼吸。无可名状,却深入人心;无可强求,却触手可得。

  在这步履匆匆的现代社会,风雅更像是一剂温润的解药。我们被钢筋水泥裹挟,为生计奔波,常常忘了停下脚步,感受风的轻吟、花的私语。而风雅,恰是让我们在喧嚣中寻得宁静,在平淡中发现美好——案头插一枝野花,便添几分生机;窗畔养一盆幽兰,便增几分清雅;睡前读一首小诗,便觉尘心尽涤;晨起听一段鸟鸣,便感元气满满。它不是遥不可及的文人雅事,而是融入日常的生活智慧:是疲惫时的一杯清茶,是迷茫时的一卷古籍,是独处时的一段沉思。

  风雅的真谛,在于内心的丰盈与从容。它让我们以温柔的眼光看待世界,以通透的心态面对生活,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寻得诗与远方;在风雨兼程的奔波里,守得一份初心。不必追求轰轰烈烈,不必苛求尽善尽美,只需心怀热爱,眼有光芒,便能在平凡的日子里,活出风雅的韵味。岁月流转,四季更迭,风雅始终如影随形,藏在每个懂得感知、懂得珍惜的人心中,滋养着生命,温润着时光。
 

三.冬茶煮清欢
 

  朔风渐紧,庭树疏枝摇落最后一片残叶,天地间便漫开几分清寂。雪已在途,正踏遍万里奔赴人间,那份对一盏热茶的渴盼,便如炉中星火,倏忽间燃得热烈。冬日本是寒寂的,却因这“雪至茶沸”的念想,添了几分缱绻的暖意,几分不期而遇的诗意。

  古人对冬茶的雅趣,向来藏在“雪”字里。想那山家雪夜,隐士携锄收松上雪,贮于瓷瓮,待晴日启封,以竹炉瓦鼎慢煎。雪水本就清冽,经松枝浸润,更添三分幽芬,煮沸时气泡轻绽,如琼英碎落,注于紫砂壶中,与陈茶相激,茶汤便染得琥珀般温润,香韵清醇,甘冽回甘。这般“煮雪煎茶”,不止是口舌之享,更是精神的栖居——于万籁俱寂中,听雪落松梢,看茶烟袅袅,心便随那茶汤一同沉淀,洗尽尘俗的喧嚣,只剩一片澄明。

  而今虽少了松间收雪的野趣,却也能于窗前寻得一份清欢。待雪至时,掩门闭户,暖炉生炭火,砂壶煮新泉。窗外琼芳漫舞,如柳絮因风,将天地染成素白;室内茶烟氤氲,与暖光交织,织就一片温柔天地。不必执着于名茶佳酿,寻常普洱亦可,陈年白茶也罢,沸水倾注间,叶片舒展,香气漫溢,便足以慰籍寒日的孤寂。捧一盏热茶在手心,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底,看雪花吻过窗棂,听茶汤轻沸如语,忽觉古今的诗意本是相通的——古人以雪水煎茶,煮的是隐逸之乐;今人赏雪品茗,享的是当下之安。

  雪是冬的留白,茶是心的回甘。这一雪一茶,恰如人生的寒热相济:雪的清寒,是岁月的沉淀;茶的温润,是生命的慰藉。古人云“浮生偷得半日闲”,在这快节奏的现代生活里,我们需要这样一段“赏雪品茗”的时光,暂时放下奔波的疲惫,抛开世俗的纷扰,让心灵在雪色与茶香中得以安放。雪会停,茶会凉,但这份在静谧中收获的安宁与从容,却能化作心底的力量,支撑我们走过往后的寒来暑往。

  雪未至,茶已沸,心已暖。最美的冬日,不是烈火烹油的炽热,而是雪途有盼、茶盏有温、心间有诗的清欢。待琼英满庭时,愿我们都能寻得一隅安宁,煮一壶热茶,赏一场飞雪,于古今交汇的诗意里,品味生活的本真,感受岁月的温柔。
 

四.为时光立骨
 

  虹园竹架上悬着半卷残墨,竹纤维裹着千年的清润,在晨光里泛着哑光。砚底沉星未褪,是古人研过的月色;笺上生烟欲散,是今人续上的风痕。诗人不是朱门里的谄媚客,恰是于尘寰晦暗中燃一炬微光的执灯者,于霜天寒水中拾一茎新绿的寻春人——不逐浮名,不趋热势,只以寸心映万象,以笔锋扫混沌。

  海德格尔说的诗意栖居,原是在车马喧阗处守一寸清欢,于数字洪流中留半亩澄明。虹园的露水滴落竹卷,溅起的不只是墨香,更是古今相照的默契:古人在牛皮纸上刻下的风,今时仍拂过窗棂;先辈在简牍上题过的月,此刻仍照见眉弯。诗人的舌尖,不是巧言令色的利器,而是为山岚命名、为流泉抒情的玉管——为墙角无名花写尽心事,为檐下归巢鸟唱彻归途,为寻常日子里的细碎美好,缀上星辰般的注脚。

  尘嚣扰攘的世间,我是慢下来的人。在时下的快节奏里,我仍肯俯下身看草芽破土,抬眼望流云聚散;在功利裹挟的浮躁中,仍愿为一片落叶伤春,为一声雁鸣悲秋。那些流淌在纸页间的诗行,不是转瞬即逝的浮沫,而是刻入时光肌理的骨血——如化石藏于岩层,似虹影映于寒潭,在岁月冲刷中愈发清劲。它们不只为今世传唱,更在未来的某一刻,与某个素昧平生的灵魂相遇,让其在困顿中见微光,在迷茫中识归途。

  虹园的竹影摇落时,总带着这样的哲思:诗意不是远离烟火的空谈,而是在柴米油盐中保持的一份清醒与温柔。我以笔为犁,在心灵的田地上耕耘,把混沌化为清明,把孤寂酿成芬芳。正如虹影横空时,总要历经风雨洗礼,那些穿越千年的诗行,也终在时光的淬炼中,成为人类精神世界里永不褪色的虹,为岁月立骨,为生命赋魂,让每个栖居在世间的人,都能在字里行间,寻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清欢与明亮。
 

五.冬窗煮雪,茶暖岁华
 

  霜华渐浓,朔风剪尽庭前残叶,寒气相逼时,最念那一盏炉畔温茶。推扉入户,先触到窗棂凝霜的凉,转身便见砂铫在炭炉上泛着细润的光,炭火不烈,只幽幽吐着暖红,将周遭的寒气烘得绵软了几分。玉盏已温在案头,指尖抚过,那点暖意便顺着脉络漫开,恰如岁月沉淀下的温柔,不疾不徐。

  烹茶的水是昨夜收的雪水,经砂铫慢炖,渐起的沸声细若私语,不似夏日煎茶的急切,倒像老者闲谈,句句熨帖。茶烟袅袅升起,穿帘而过时,竟染得帘影也带了三分沉馥。初沸时投茶,碧叶在水中舒展,如久别重逢的故人,褪去一身尘俗,渐次绽放出经年的韵致。茶汤注盏,澄澈若琥珀,入口先是微涩,旋即化开甘醇,顺着喉间滑下,竟将一身寒气涤荡得干干净净,只留胸腹间一片融融暖意,连呼吸都带着草木的清芬。

  春日饮茶,如赏闺阁娇娃,鲜灵跳脱,带着雨润风柔的俏;夏日饮茶,似对林下雅士,清冽通透,藏着松风竹影的凉;而冬日饮茶,恰如晤见饱经世味的长者,温润醇厚,藏着岁月沉淀的智。这茶,需是陈放经年的老叶,褪去了青涩,敛尽了浮躁,才得这般沉郁的香、绵长的暖。正如人生行至冬景,洗尽铅华,剩下的唯有纯粹与安然,那些过往的风霜,都化作了心底的柔软,酿成了生命的回甘。

  茶烟氤氲中,恍惚见得往日光景:故园窗下,外婆执盏闲谈,鬓边银发映着茶烟,暖得人心头发颤。而今独坐,茶盏依旧,暖意如故,这杯中不仅是草木的精华,更是时光的肌理——它收纳了春日的朝露,夏日的晴光,秋日的霜华,最终在冬日的寒夜里,将岁月的馈赠化作一脉温柔,抚慰着每个在喧嚣中寻妥帖的灵魂。

  朔风在窗外呼啸,炉中炭火未熄,茶盏温了又凉,凉了再续。原来寒冬最珍贵的暖,不是烈火烹油的炽热,而是这般细水长流的温润;人生最动人的诗意,不在远方的盛景,而在这一盏茶、一缕烟、一段可追忆、可安享的当下。茶入喉间,暖的是身,安的是心,恰如生命的暖意,都藏在沉淀与等待里,于寒尽之时,绽放最绵长的芬芳。
 

六.诗润尘寰
 

  案头一卷诗,墨香浸纸,漫过千年时光。中国人的浪漫,不是浮于表面的喧嚣,而是藏在诗行深处的风骨与柔情——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春之明媚,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秋之清宁;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静之雅致,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壮之豪情。那些平仄相间的句子,如星子缀满历史的天幕,照亮了中国人的精神旷野。

  好诗是情感的容器,装得下古今共通的悲欢。古人望月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今人抬眼见月,依旧会想起远方的亲友,那份牵挂穿越千年,未曾减损分毫;古人登高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今人立于高楼,面对世事浮沉,亦会生出同款的怅惘与哲思。诗中的喜怒哀乐,不是古人的专属,而是刻在中国人血脉里的情感密码——得意时,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畅快;失意时,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笃定;相聚时,有“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欢悦;别离时,有“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慰藉。

  在这步履匆匆的现代社会,我们被生计裹挟,为琐事奔波,心灵常常在喧嚣中迷失方向。而诗,恰是一剂温润的良方。通勤的地铁上,读一句“天街小雨润如酥”,便觉眼前的拥挤也添了几分诗意;案头忙碌时,念一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心头的焦躁便会悄然散去;深夜难眠时,诵一句“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便似有清风入怀,枕着诗意入眠。成年人的生活,不必刻意追求诗和远方,只需让诗离自己近点——它可以是案头的一卷诗集,是手机里的一段诗朗诵,甚至是心中默念的一句短句。

  好诗的魔力,在于它能让平凡的日子生出厚度。当我们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抬起头,读读诗,便会发现:窗外的流云是“云卷云舒”的从容,庭前的落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婉约,就连晨起的鸟鸣,都成了“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生机。诗不是脱离现实的空想,而是让我们以更温柔、更通透的眼光看待生活。它教会我们在浮躁中守一份沉静,在平淡中寻一份惊喜,在困顿中怀一份希望。

  华夏文脉,诗韵流长。那些流传千古的诗句,早已化作我们民族的精神基因,融入我们的骨血。无论身在何处、心处何境,只要翻开诗集,便如与先贤对话,与同路人共鸣。我们吟唱的是诗,感受的是人生;我们品味的是韵,收获的是力量。愿我们都能在诗的滋养中,让简单的日子变得丰盈,让平凡的人生变得厚重,在岁月长河中,守护那份独属于中国人的浪漫与深情。
 

七.晴窗茶事

  冬日渐暖,晴光斜倚窗棂,筛下满室清宁。如今耽于茶事,倒不似往日那般执着于品类高下——心有欢悦时,便取一瓣玫瑰入盏,沸水倾注间,绛红花瓣便如解语花般,在清水中徐徐舒展,初时含苞欲放,渐次晕染开胭脂色的涟漪,暗香浮动,心头也便缀了一朵软玉温香的花,甜润得不像话。

  更多时候,偏爱煮一壶陈年普洱。茶饼初破,条索紧结,带着岁月沉淀的暗褐光泽,仿佛藏着半生故事。投入砂壶,沸水初注,叶片便在壶中缓缓苏醒,褪去尘封的厚重,一点点释放出深浓的红,如琥珀凝脂,似朱砂沁色,茶汤入盏时,竟带着绸缎般的柔滑质感。一冲有一冲的滋味,初尝是陈香馥郁,再品是甘醇绵长,三泡四泡后,仍有余韵回甘,恰如经时光打磨的生命,愈沉淀,愈有源源不断的温润能量。

  这般醇厚朴实的滋味,最是妥帖人心。它不似绿茶的清冽跳脱,不似白茶的恬淡空灵,却如静水深流,于无声处收容所有浮躁。冬日午后的闲暇时光,总愿围炉而坐,砂壶在暖炉上温着,茶烟袅袅升起,与案头的书简、笔尖的墨痕缠绕在一起。有时捧书细读,字里行间的意趣与茶香相融;有时随性涂鸦,笔端流淌的心事随茶烟消散;有时便只是静静发呆,看阳光在茶汤里流转,听炉上水声潺潺,时光便这般慢了下来,柔了下来。

  现代人的生活,总被匆忙裹挟,脚步匆匆间,忘了抬头看云,忘了侧耳听风,更忘了与自己的心灵对话。而一杯茶的时光,恰是一剂良方。它让奔忙的脚步暂且停歇,让浮躁的心灵得以安放,让匆忙的生活变得舒缓而浪漫。茶的包容,正如生活的智慧——不必追求极致的完美,不必执着于单一的滋味,无论是玫瑰的甜香,还是普洱的陈醇,都有其独特的韵致;无论是热闹的欢聚,还是独处的清宁,都能寻得其中的美好。

  细想来,茶的品性,亦是人生的隐喻。那些历经岁月发酵的陈茶,正如饱经世事的人生,褪去了青涩,敛尽了锋芒,剩下的是温润与从容。一次次冲泡,一次次释放,恰如人生中的一次次历练,每次都能沉淀出新的感悟,绽放出新的光彩。而喝茶的心境,便是在喧嚣世间保持一份清醒与淡然,于得失荣辱中坚守一份平和与安宁。

  晴光正好,茶香氤氲。捧一盏热茶在手心,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底,心也便获得了片刻的自由与安宁。生活的浪漫,不在喧嚣的追逐里,而在这一杯茶的从容里,一卷书的沉静里,一段与自己相守的光阴里。岁月悠长,愿我们都能在茶烟流转中,寻得内心的澄澈与丰盈,在平凡的日子里,品出最醇厚的人生滋味。
 

八.闲语
 

  灼日悬天,不必强睁明眸相逼,徒留赤痛映眉弯;人心如渊,何须苦探幽隅究竟,空添烦扰锁心弦。

  尘缘旧事,恰似庭前落絮,风过已然无痕,何必执手追觅;眼前光景,好比杯中清茗,甘苦自在回甘,不必较汁穷源。伤人者,自弃良善于一念,你若耿耿于怀,反倒是抬举了他的轻慢,辜负了自己的清欢。

  来者如燕,衔香入虹园,便以真心筑巢,共赏朝暮晴雨;去者似云,携影离尘嚣,便以浅笑送远,不恋风住云归。

  世间花事,开谢本无凭,一念放下,春红秋萼皆是寻常景致;心头尘念,起灭终有定,一念从容,寒来暑往尽是自在风光。虹园深处,风拂竹影,月移花影,所有遇见与别离,不过是岁月酿成的浅酌,淡品方知真味。
 

九.寒街煮茶
 

  霜风砭骨,尘途踯躅,俗务如丝缠绕心头,剪不断,理还乱。茫然四顾间,忽闻一缕茶香穿尘而来,循香而去,竟见一茶馆隐于市井巷陌,木檐低覆,竹帘轻垂,恰似藏于喧嚣中的桃源。掀帘入内,暖意裹挟着陈茶的醇厚扑面而来,将满身寒冽与焦躁涤荡了大半。

  择一隅临窗而坐,唤一壶祁门红茶。琉璃壶置于小巧炭炉上,炭火如星子跳脱,映得壶身流光溢彩。侍者注冷水入壶,初时静无声息,渐而暖意漫开,壶底泛起细微波纹,终至咕噜噜沸响,如私语,如浅唱,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却更显安然。红茶条索紧细,投入沸水中,便缓缓舒展,释放出琥珀色的茶汤,红得剔透,亮得温润,恰似将冬日的暖阳揉碎其中。

  茶香袅袅升腾,初是馥郁的甜香,而后渐次析出蜜香、果香,层层叠叠,萦绕鼻尖。我托腮凝视着炉中火苗,忽明忽暗,如人生的起落;望着壶中沸水,翻滚不息,如心头的波澜。不知不觉间,那些悬而未决的计划,那些剪不断的纠结,竟随着袅袅茶烟渐渐飘散,胸中郁结的块垒,也被这温润的茶汤一点点熨平。原来世间纷扰,皆因心不静;心若安之,万物皆有序。

  忽闻邻座有人轻呼:“雪落了!”转头望向窗外,只见漫天琼芳翩跹而下,初时如柳絮因风,细细碎碎;渐而如鹅毛漫舞,洋洋洒洒。雪花无拘无束,或栖于檐角,或落于枝头,或吻过窗棂,如顽童般肆意撒欢,将天地间染成一片素白。我不禁莞尔,半生奔忙,总为未竟之事烦忧,为不可知的未来焦虑,却忘了抬头看看这漫天飞雪的浪漫,忘了感受这一盏热茶的温暖。

  茶烟氤氲中,忽忆起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诗句,那份穿越千年的邀约,浪漫得令人心折。年少时总执着于刘十九是否赴约,如今方悟,聚散本是随缘,相见是幸,不见亦是安。等待并非煎熬,而是一种温柔的留白,如中国画中的飞白,留足了想象的余韵;如这盏红茶,必经沸水的淬炼,方能释放醇厚的香。

  窗外雪势渐浓,室内茶烟依旧。轻啜一口红茶,甘醇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暖意顺着喉间淌入心底,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人生本不必事事圆满,那些未完成的遗憾,那些突如其来的邂逅,那些不期而遇的美好,共同构成了生命的丰盈。正如这寒冬里的茶馆,雪天里的热茶,于迷茫时给予慰藉,于喧嚣中给予安宁。

  雪落无声,茶香袅袅,心渐渐沉静下来。原来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在纷扰世间,寻得一隅安宁,煮一壶热茶,看一场飞雪,放下执念,与自己和解。那些庸人自扰的烦恼,在天地辽阔与岁月悠长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如就着这雪色,饮尽这杯茶,让心安于当下,让美好藏于留白,静待岁月花开。
 

十.岁华映魂
 

  光阴原是最贪的主儿,只一味向人索取心魂。若性灵蒙尘,失了自在清宁的活法,岁华便会轻捻裙裾,悄然而去,不留半分余温。

  世间圆满从无捷径,那些笑靥嫣然的光景,皆是踏遍尘路晦冥、越过云途险巇才得的晴光。眉尖的欢悦、眼底的清愁,恰如镜波流转处的花影,横窗映水时,我窥见了自己的模样。幸福不是浮世虚华,而是心魂安栖的刹那,所有形骸之累、尘俗之缚,都似春雪遇晴,悄悄消融无痕。

  风过回廊,竹影扫阶,光阴本无偏私,唯有守得住心魂的人,方能在岁月长河里,捡拾起满袖清芬,让每一段过往,都成了映魂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