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落一蓑烟雨（组诗）

年过五旬

春与夏是骤然之间完成换防的
来不及披甲，我的肠胃
已不能忍受隔夜剩菜的灼烧

一些故人相继离去
如书信里的七星瓢虫，忍痛抖落斑点  
在一场接一场的变故里
短暂靠墙打盹，仿若不再呼吸的木鱼

头顶的星群早已习惯哑声
必须在余生学会——
用身体的烛火照耀自己的夜路

时光如金黄的袈裟垂落
怜爱地，裹紧这具日渐陌生的肉身

 “把一夜的泪水，折成晨露吧”——
两三只雀鸟噙着雨滴，开始在窗外劝解
此时，又一个白昼，在荷叶上轻轻摇晃  


黑蚂蚁

一只小小的黑蚂蚁，从盆地跋涉
有毒的红苹果和那些覆盆子，一样堆满
绯红的欲望

在阳光偶然洒下来的小块方地
也曾和一群蜜蜂短暂共舞 

半世虚名，一双儿女——
何时起像每天驮着增生的刑具
细长的触须，探测不到雷雨的走向
茫茫天地，找不到可以渡江的一枚落叶

这被史册奚落的搬运工啊
在昼与夜的锯齿间，独自吞咽风声爬行
尽头也仅是——地球一段微小的疤痕


穿过万物去见你

必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
于草色深处，叩拜你寂静的门环  

多少次看飞鸿从雪地掠过
梦追赶梦，梦里的人生如蛇弯曲爬行
一次次，月光下默默蜕皮  

从盆地出发，一路上叩拜了那么多
泥塑的佛，铜铸的佛
菩提树下微笑的佛——始终低垂眼睑
幸遇撑伞的女人，帮我从断桥上
渡过一场场雷雨中的劫难 

而万物终不能引我走入禅境
唯有故乡的山岗高耸——  
你静静等我，缓缓抖落一蓑烟雨
与这轮夕阳，这封迟来的家书一起
轻轻，落进春天的泥土里  


毕业式

需要砌一小段长城，才能
封存歪斜的脚印，泣血的试卷和
月光下一趟趟踉跄的火车

此刻，手掌微汗，妈妈的手机
像一只微醺的蜜蜂——
镜头里晃动着仲夏的花香
学士帽的抛物线如乐曲的起伏
倏忽间，草丛里那胆怯的雀鸟
正变成展翅蓝天的鸿鹄

你瞧，它丰满的羽翼正准备从江南
飞往另一个陌生的岛国
在一堆异域文字垒起的考场中
我们的目光穿越海图
涨满钱塘江古老的潮声


端午辞

一位诗人的纪念日。掩袖处，哀民生的雨水滂沱
五月初五，汨罗江、湘江、长江、钱塘江
无数条江河，龙舟竞发，擂鼓招魂

采一束艾草、菖蒲悬于门扉
牛鬼和蚊蝇四下溃散
饮一口雄黄酒，黑夜的蛇神仓惶远遁
母亲用粽叶层层裹紧的，不只有清白的糯米  

此时，每滴江水都高举着阳光的药引  
疗愈三闾大夫的叹息，医治众生的疾苦
和时代的寒凉症

天地不再大恸，人间弥散着康宁的炊烟
额前点着朱砂的孩童，香囊里
塞进了多少祈愿与祝福

快看，有人涉江而来
无人机在江面写下新的《九章》
龙舟切开水面的刹那——  
所有浪头都成了划桨的屈子  
千帆掠过处，浪花背诵着《离骚》的余韵
一朵朵依次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