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于广袤在大地上的草木原乡
——评肖志梅散文诗中的平凡诗意与生命感悟
肖志梅的散文诗创作如同一场“真实又虚拟的纸上运动”,在《星星诗刊》《散文诗世界》《西部》区內外报刊、杂志等园地的耕耘中,她始终保持着“紧贴地面低空飞行”的姿态。这姿态既非廉价的感伤,亦非高蹈的玄想,而是对生命根系的深沉触摸与对存在之光的虔诚迎候。沈从文先生曾言:“生命在发展中,变化是常态,毁灭是常态。”肖志梅的文本正是对“常”中“变”的诗意凝视——在草木荣枯、节气流转、家园变迁中,她以清丽之笔调和着生活之乐与生命之痛,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通往日常原生的澄明道路。
精神原乡的心灵感悟
肖志梅的散文诗以季节与物象为经纬,构建起一个充满普遍感知的世界。在《春分》里,她不仅描绘“阳光正好”、“昼夜均而寒暑平”,更以身体的记忆激活物象:“迫不及待地脱掉穿了一冬的棉鞋……走在尚且松软的泥土小路上……脚底轻盈无比,整个身体感觉都要轻盈地飞起来了。”这种通感体验——泥土气息与身体轻盈的共振、地温升高与心灵飞翔的同构——正是梅洛·庞蒂所强调的“身体—主体”现象学机制。在肖志梅的散文诗里身体成为丈量世界、感受季节的原始尺度。
《秋分不语》中,“鹰隼振翅,候鸟还家,他们的飞行拉长了我们的视线”一句,巧妙将视觉延展与心灵辽远相联结。飞鸟振翅这一自然现象,成为打开精神空间的钥匙。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中曾赞叹飞鸟在空间中的自由:“纯粹的空间啊,永远的彼岸!”肖志梅的“拉长视线”正是对此彼岸性空间的瞬间领悟。她笔下秋天的“谦谦君子”品性,正是自然物象投射于心灵的审美人格化。
节气轮转中的存在之锚
肖志梅对节气的敏感书写,使其散文诗成为抵抗现代性时间碎片化的诗意锚点。她笔下的时间,是海德格尔“此在”本真时间的诗化呈现——一种充满“历史性”与“将来性”的生存体验。
《丰收时》的叙述呈现为“秋收是昨天的愿景,今天的努力,明天的现实”,这一链条清晰勾勒出农事时间内在的绵延与连接。如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所揭示的,真正的时间并非线性流淌,而是过去、现在、未来相互渗透的复杂网络。肖志梅的“丰收”是植根于土地劳作的历史性时间结晶,是农耕文明对存在意义的坚韧确认。
在《春分》与《雁声远》中,节气不仅是自然现象,更是唤起集体记忆与个人情感的文化符号。春分“均等对待每一个子民”的博爱、秋分“雁声渐渐远去”的惆怅,赋予时间以生命的温度与伦理的重量。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中写道:“时间现在和时间过去/也许都存在于时间将来/而时间将来包容于时间过去。”肖志梅笔下的节气正是这种时间统一体的具象化展现。
草木隐喻中的生存守望
“草木本心,生生不息”,这是肖志梅散文诗最深沉的咏叹调。《草木本心》中,蒲公英“坐着风车,带着一群孩子,在河谷自由飞翔”,这一优美叙事揭示了兵团父辈“翻越天山,两手空空,目光坚毅”的生命形态。草木的迁徙与扎根,成为移民群体生存奋斗的精妙隐喻。恰如沈从文在《边城》中所描绘的湘西世界,肖志梅的伊犁河谷同样成为一个“有情”的生命场域,草木的“本心”即是对家园的赤子之心。
《今夕复何夕》将地名“可克达拉”升华为情感原型与精神图腾:“可克达拉以其无穷的力量,成就了一方‘塞外江南’的神话……她是属于所有四师人民的,也是属于整个伊犁河谷的。”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指出,空间从来不是静止的容器,而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与再生产者。“可克达拉”从地理名称到情感符号的升华,正是空间被赋予集体记忆与身份认同的生动过程。那一声声呼唤,将盐碱地变为沃土,将青春容颜刻成山冈,最终成为“心灵居所”——这是时间沉淀于空间的深情结晶。
树影婆娑中的存在之诗
在肖志梅的文本中,树是恒常的守望者与深邃的静观者。《守望》中的树“内心宁静,根系强大”,它们“凝望浮云”、“收留鸟儿”、“守在原地,站成永恒”,形成对喧嚣尘世的诗意抵抗。里尔克在《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中强调:“扎根与向上生长,实为一体。”肖志梅笔下树木的静默姿态,正是这种生命辩证法的具象化表达。
《校园里的那片白杨》中“笔直的躯干饱满圆润,修长的手臂触摸着蔚蓝的苍穹”,构成一种崇高的视觉意象。《陌上树影》中“每一片叶子,都拿走了我的一部分爱”,则实现了人与物的精神互赠。树木的“无言境界”,在肖志梅的笔下成为超越语言边界的深邃对话。如禅宗所云:“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这份静默不是虚无,而是万物静观皆自得的澄明之境。
肖志梅的散文诗如《陌上花开》中那株粲然开放的树,她“恰好走过,看见了它们”,并以文字定格这份相遇。在《春分》里,她体悟到“阳光不仅只在脸上,在身上,在指尖,阳光已经走进了我们内心”。这份内化正是文学创作最珍贵的时刻:现实之光转化为灵魂之光。汪曾祺先生曾说:“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肖志梅的爱,正是对伊犁河谷每一寸土地、每一株草木的钟情,是对父辈筚路蓝缕的深切感念,是对生命“紧贴地面低空飞行”的虔诚实践。
肖志梅是一位贴着生活泥土飞行的诗人,以草木根系为罗盘,以节气更迭为韵脚,在伊犁河谷的晨昏里捕捉着属于平凡生命的微光。她的文字里没有喧嚣,却拥有大地深处涌动的生命力;她的书写看似宁静,却蕴含着无言的坚韧与深情。如同她笔下那些扎根的树、飞翔的种子、沉默的土地,她的世界里,搭建了一座连接个体记忆与集体乡愁的桥梁。文字是朴素而真诚的翅膀,低飞掠过人间烟火,却让我们看见了日常之下深藏的光芒——那是血脉根系中的坚守,是劳作赋予时间以意义,更是万物静默中流淌的生命哲思。 这一切的笔起笔落都寄托着她的期待,期待每一位读到她的文字的读者在某个春分或是秋分,或在阅读的瞬间,都能再次感受到她文字里那份来自泥土和生命深处的震颤。那里面,有肖志梅为我们默默守护的诗意家园。
正因如此,肖志梅的文字在低空飞行中采集着大地的光芒,在节气流转中锚定存在的意义,在草木根系中寻找心灵的故乡。这片纸上的阡陌田园,已然成为现代人精神返乡的隐秘小径。俯身翻阅之际,我们或许也能听见蒲公英乘风的絮语,触摸到白杨树皮下的年轮,在某个春分的阳光里,感到“整个身体轻盈地飞起来”——这,正是肖志梅散文诗赋予我们对抗存在荒芜的温柔力量。
2025年11月24日于库尔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