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至本处(散文)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家乡有大美而不言。美在人文,美在山水自然。
资水北岸的珠溪口与白驹、杨林,自古以来就属于三个不同类型的自然村。
珠溪口是以联珠桥为标帜,白驹是以山岗为标帜,而杨林则是以一片杨树林为标帜。统而言之,村与村名的形成,与其山水自然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内在联系的。虽然新中国成立以来,也曾先后改口叫过某某农村合作社,某某大队或某某村民委员会,但无论怎么更替,三个自然村落的村名,还是一直以主语的形式植入在乡人们的语境里。换一句话说,标志还会在那儿,就如同人们身上与生俱来的胎记一般,外出的游子回家,远远地一眼就能够认得出来。于是忍不住热切地呼唤着村庄的名字并加快了匆匆的脚步,投入进她的怀抱。
这三个村自新中国成立后几十年以来,一直隶属于杨林人民公社或杨林乡管委会所管辖,但不知是出于何种动机,忽然有一天,三个自然村却被合并成一个社区了。
啧啧,社区嘞!但愿是从糠箩里跳进了米箩里。
这次三村合一并改称谓,对于本地老百姓而言,都觉得是一件很别扭的事。
这是搞嘛子呀?改来改去的,连名号都冇得哒,硬是呷哒饭冇得事干,瞎折腾!又有人接言说,如今干部呷闲饭的多,他们不一天到晚设计谋划搞出新花样来,又能去做嘛子事呢?
一连许多天,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三村合一改称谓的事,被闹得沸沸扬扬。
有左邻右舍的乡亲,见我毕竟是从省里退休回原籍养老的作家,想必是个见多识广又懂得上面政策的公家人,便充满期待地跑来崩洪滩问我。然而我的回答也只能是模棱两可,说,也许是因为原杨林乡并入了东坪镇——也就是县城所在镇的缘故吧;但主要的应该还是加快城镇化建设进程的需要。乡亲们又问,你未必不觉得如今统称为杨林社区,里面少了些嘛子?我一脸笑相,说,嗯,感觉是像少了些嘛子!也就一字一顿,喃喃自语复述了一遍:杨、林、社区。这时我便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起来。接着又画蛇添足般补了一句道,应该是少了一点文化意味!但无论从表情还是言语中都能看得出,我对此举也是颇有想法的,亦不免在心里自问:难道只是少了一点儿文化意味吗?然而自问却不能自答。
没过几天,白驹和珠溪口又被划成同一个片区了,并取了新的名称叫白珠片区,统一由杨林社区派出的驻村干部负责管理与联系,已经不再属于一级基层行政组织。
这不是被挂空档了吗?
但人们所关心的并不是有无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而是为了取新的名称,两个原自然村的群众各执一词,死蛤蟆争出尿来:白驹人要用白字开头,珠溪口人要用珠字开头,最后的结果是——以最传统的“抓龟”方式才解决问题:白珠片区。
我于是便设身处地的想:这年头事物发展及变化起来真快,需要本片区的人民群众去努力适应,如就是在今年孟春的某天,社区的传支书就亲自带领几个年轻干部到了白珠片区,名义上说是了解邻里间关系和家庭之间是否和谐,实则却是动员大家推荐选举本片区的乡贤。这无疑是他传支书自我感觉最佳的大手笔。
乡贤是嘛子?年老的妇孺没有文化,并不懂得乡贤的含义,睁大两眼问干部。
其实有干部自己也不全懂,解释起来就不免结巴,说,是……是片区的好人。
是好人?干部,你出面讲一句公道话,如今还有嘛子好人吗?这癫癫狂狂的话是从一位寡妇大婶口中说出来的。她还说,我那杵逆不孝的报应崽,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他,如今能攒钱了,一分一厘全都塞给他老婆,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就连桥档头的元妈也对自己儿子有牢骚,说,我家建勇在外打工蛮好的,却硬要赶回来开嘛子油榨坊,还弄了个茶室,每天伺候那一帮闹武神(即年轻人)。
有邻居就打抱不平说,像建勇格样的年轻人如今打起灯笼都难找呢,他还不是放心不下你格老娘才回来创业的?再说有个让闹武神喝茶的地方格是造福呀!
造嘛子鬼福呢!元妈满头白发一闪说,你们格又是听我那叔伯侄孙在打乱讲。
她所说的叔伯侄孙就是我。她还说,也只有读过圣贤书的才格样懂得礼数。
元妈辈分高,年届六旬的我确实是应该叫她元奶奶,叫比自己年轻的建勇做叔。只是我当时并不在现场,村民所议的一切,人家不传给我都还蒙在鼓里呢。
一连走访了好几家,情况大致相同,不是老人有怨言,就是年轻人火气旺。
社区支书就更加坚信,自己这一次提出的推荐选举乡贤的活动是无比正确的。后来他就发话说,干脆每户通知一个当家的到联珠桥上集合,先推荐乡贤吧!
联珠桥是白驹村去杨林或上游唐家观等地的唯一通途,也是连接珠溪口东西两岸的重要枢纽,有人形象地比喻两个桥拱是一双眼睛,桥墩上的小石洞是天眼。
后来终于有明白人说了句大实话:推荐乡贤?好事啊!起码比协警好!协警是维持本地社会治安的,没有正式编制,却统一着装并由社区负责发工资。说这话的人是松良,他曾经担任过珠溪口的村委会主任,属于基层组织里的过来人。
也有人问社区干部说,当上乡贤了,有钱补贴的吧?大概有多少钱一月呀?
一位漂亮女干部就解释说,能够被推举为乡贤,是一种荣誉,不在于钱的。
哈,现如今还有格号好人?晓巴子插言说,那我问你:冒得钱的路你搞吗?
遂惹得一堆人哄然大笑说,就你格晓巴子,尽想好事!晓巴子即是晓明的绰号。珠溪口的闹武神几乎人人都有绰号,并且取某某巴子的多,是此地一大特色。
硬是把那一位漂亮的女干部闹了个大红脸,赶紧用白嫩的手背掩住了两片薄薄的红唇,欲说还休,不敢再言语。也难怪,人家毕竟还是第一次下到片区走访。
你们格些闹武神,就只晓得欺负女干部!后来还是晓明的老兄夫明出面打圆场说,大家正经一点,协警能够跟乡贤同日而语吗?他这话其实是针对松良说的。
这时,平日慎言寡语的建勇也说了一句,大家还是莫乱打茬啰,先听干部的。
一群白鹤从人们头顶横空掠过,到了江心又向下游奔洪滩荒洲展翅而去……
人群里忽然就丢出一句话说,依我看呐,怕只有传灯作家才是够乡贤资格的。
此言一出,场面终于得到了控制。没想养老还乡的我居然成了乡贤热门人选。
传作家他人呢?几位年轻干部也想见识这位准乡贤,都把目光投向了传支书。那就上车吧!社区的传支书对几位随从手一挥说,我们这就去拜访传灯作家!
初春的溪水依旧清瘦,却澄澈透亮,双拱桥与水中倒影交相辉映,确实如两只睁大的眼睛。七百里资江横前,几条渔划子泊在江边溪流出口处,船欲静而浪不止。江浪声声里,系船儿的老槐树上栖着的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也在开会吗?
从联珠桥到我家,往桥东左拐十多米,方向盘右打90度,再上一道30多米斜坡往资水下游走,只需几分钟,一脚油门换两次档,也就能看得到一栋青瓦灰墙、飞檐翘角的徽式小楼了。小楼坐北朝南,临资江,极是别致。车在小楼门口停下,坐在前面的传支书先下了车,手合喇叭筒朝江景楼喊道,传叔,传叔!
紧靠公路的大门是敞开着的。这可以说是正门,但又不是正门,我家的房子是江景楼,真正的朝向是七百里资江,是江那边的白羊山。大白天不关门是我立下的规矩,在门口还挂着一块“室内有茶有书可供路人解渴”的木牌,魏碑字体是由我亲自所书,外行人乍一看还像那么回事,却经不起方家细阅,少功夫呢。
传支书等一行到得我家门口时,我当时还一如往常正手握一册黄卷在临江的阳台上发呆,目光却依旧注视着江景楼左侧近旁的那一株松树,其实说我是在守望还更加确切一些,自从我搬入新居与一对人们传说中的仙鹤有过偶尔的交集后,心中就似乎被那一道玄白的光晕所照亮,并更加迫切地希望能够再度与仙鹤相逢——虽然我明知道那一对仙鹤已经修炼得与天光同色,不但来去无影,而且鹤语如风亦如水声,但常与黄卷古籍中往圣先贤相会晤的我辈,却自认为彼此是有着默契的。然而仙鹤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几声小车的喇叭声和叫唤的人语声。
就来,就来。我应声放下黄卷,老婆张菊儿却已经先我把客人领进了大厅。
大厅分左右两开,中间隔有一道湘绣屏风,左侧居中是一张仿红木案台,纸笔墨砚并印鉴一应俱全,是供书画界文友偶尔来此面对资江挥毫泼墨的雅堂,当然更多时候还是供敝人自己临帖养性用;右侧是茶书室,靠屏风是几把实木椅和一张木桌,桌上是一个大茶缸,有几个茶杯倒扣在茶盘里,是为路人进屋休闲解渴所备用,而靠墙则是整壁书柜,数千册书籍有的是我自己主编的湖湘地域文化丛书,也有由省文化厅副厅长兼书协主席晏如墨所赠送的书法作品集,当然还有一格是发表了本人作品的文学杂志,另外两格,却是农业和林业方面的科普书。
我于是在右侧茶书室用天尖招待客人。天尖是黑茶中的极品,相传以前是只供天子饮用的,其次是贡尖,专供朝廷大臣们所饮用……这当然只是噱头,但价格确实不便宜,上千元一斤。我虽然是爱茶之人,但自己喝的,却是一般的千两茶或茯砖茶。这一款小罐天尖,还是在去年国庆期间东坪镇张镇长来拜访我时送的,当时社区的传支书也在。支书亦是白驹人,按辈份他叫我做堂叔,他也确实很亲切地称我为传叔。拿人家的手短,吃(喝)人家嘴软,为此张镇长当时提出要请先生为镇上正在编辑的一本宣传画册写篇序言时,我也就欣然应允并客气地说,我既然已经回乡养老,就是东坪镇百姓中的一成员,能为镇上出力,格是我份内的事呀!而此时,本人取出这小罐天尖时还有意或无意地说,是你们镇长送的。一抬眼见几位年轻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书柜,我才又说,这书是可以随便看的。
传支书立马接言说,传叔这等于是在做公益呀!是送文化下乡!
接下来的气氛果然很融洽,几位第一次谋面的年轻干部对本人更是尊敬有加。我是在上世纪八十年末至九十年代初,就曾经担任过新创办的县委机关报总编辑,进了省城后又当过省委统战部机关刊物的执行主编,再后来调省文联做协会工作,虽然与地方领导打交道少了,但毕竟还是一名文化型的领导干部。只是在听了传支书的来后意,我这才双手抱拳,对面前的侄辈说,我只是回乡来养老度晚年的,做好你治下的一个遵纪守法的准村……村……他本来是想说“准村民”,却又觉得现在已经不再叫村,而是叫社区,便立马改了口气说,哦,是做好一个遵纪守法的社区的准社民。至于推举我为乡贤,格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我于是又说出了为什么使不得的理由:我虽然已经退休回乡,但户籍却在长沙,并且省文史馆员是一个终生性的荣誉职务,回乡建房是户籍在农村的你婶婶张菊儿的名义征地的,从理论上说我只是客居;我还说了,既然是乡贤,就应该是从乡邻中推荐产生,年龄最好在50岁左右为宜,格样会更具成长性和影响力。
我又用欣赏的口气说,推荐乡贤是一个很不错的创意哦!只是……稍顿了一下,我才又接着说,乡贤乃乡里的贤能之士,当然啰,也不能苛求,但德是首位。
传支书听了后,忙拱手说,您是大名人,能够得到您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
百姓心中有杆秤,只要是真心为人民群众谋福祉,谁还会不支持?
其实我自从回乡建房到入住新居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就一直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即自己是否能够处处以身作则并潜移默化来影响身边的年轻人,积极推动并造成一个地方的文明风气。我也是在不断的自我反省中,才逐步放下在体制内被端高的架子并恢复乡音的,且还有意识地说过,建勇叔就是株溪口甚至包括白驹村的一位乡贤。也还多次正面引导并推介说,夫明是珠溪口闹武神中的大哥大。
我说这话是缘由的,建勇性格中庸,待人彬彬有礼,开油榨坊对上门顾客老少无欺;夫明虽然是一铳硝的炮筒子个性,却为人正直,敢于仗言,且有文化。
在我的心目中,其实还有另外两个乡贤候选对象,一个是原珠溪口村的村主任松良,他老婆虽然受蒙骗参与了非法集资被判刑,也连累他丢了村官,但他本人却是非常厚道并有思想的;还有一个是白驹的岩山,他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名如其人是一个实心实意的庄稼汉,这些年,谁都晓得外出打工要比守在家种庄稼划算,也只有他,才一如既往坚持种田种地,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要为子孙后代留下几颗没有被嫁接过的、土生土长的纯粹种子。何谓乡贤?为乡人着想的人就是!于是我颇为感慨的说:如果传支书您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给片区推介几个备选的乡贤对象。
好事呀!您在格片土地上出生,格次又在家乡居住了一年多,最有发言权了。
最有发言权的还是乡亲们。我说,我只是提出格几个候选人来供你们参考。
又是那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干部没忍住,便急切地问,您说说看,是哪几个?
给围桌而坐的年轻人续上一轮茶汤,我继而才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从容不迫地说出了我心目中候选对象的名字和各自的特点。然后再用茶巾抹了抹壶口。支书听了却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只用外交辞令说,我们再了解了解。
敝人不禁后悔起来,又补了一句说,那是当然,最后的拍板权在组织手里。
之后,彼此又说了一堆客气话,当然也都是套话,一行人便起身准备告辞了。
送走客人进屋,我见妻子菊儿在收拾客厅,自己便穿过客厅复又上了阳台。
阳台上有一把可坐可躺的竹椅,但我并没有入座,而只是斜倚栏杆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支烟香,啪地打燃火机,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微厥着嘴唇吐出了袅袅烟雾,目光却并没有随烟雾移动,而是定定地注视着烟蒂上红亮的火星出神。
这是本人在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举动:注目一处,思想却如野马驰骋……
什么叫世事纷纭,乱花迷人眼?
只有经历过岁月沧桑的人才能够真正体会得到。
自从我搬入江景楼后,就一直想要做个简单的人,力求回避去思考一些所谓的复杂问题,用古人曾经总结的话说,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也不去扰别人。
我还写过一首小诗自勉,标题叫《入住资水畔》,诗曰:
入住资水畔,我且做闲人
居家养老亦养心
偶读黄卷,聆听圣贤训
鹤语如风,也如流水声
携妻逍遥江畔住
俯察流水,仰观白云
流水白云,即我诗文
然而此时,我却无法勒住野马的缰绳,任凭思想从30多年前的珠溪口联珠上出发,一路驰骋至县城,又至省城,然后再听从了释伽牟尼所言而“还至本处”。
本处是何处?答案也许就是回到人们所热衷说的初心吧?但又似乎不全对。
坦诚地说,我当时的初心,其实就是野心,是想要逃离农村让自己去更广阔的天地间建功立业,还有就是想让自己的家人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或曰所谓的光宗耀祖。而如今这一切他好像都已经做到了,在省城有房有车,还有了知名作家及终生制省文史馆馆员的荣誉称号,且一双儿女也已经成家并有了自己的儿女,想拥有的这不都已经得到了吗,但为什么忽然又觉得一切都是虚无呢?
再次回到曾经出发的地方,不但没有半点荣归故里的感觉,却反而一开始还有着一种壁上挂团鱼,四脚无依靠的惶惑。我当时正要感叹世风日下,却忽然想到所谓世风应该就是自己的一呼一吸,勿怨天尤人,从自我做起:做个赤子,做一个老顽童,与左邻右舍甚至乡里乡亲坦荡相处并推心置腹、将心比心把自己完全融入这一方水土,做资江河里的一尾鱼或一只虾,做故乡山地里的一棵树或一株草。我忽觉心中一亮,不禁喃喃自语道,天下万物,各有归宿,四时更替,乃是天下秩序。唯其如此,方可得其初心。或许,格才是真正的“还至本处”吧……
就在传支书来访后的某日,我便忽发奇想:要在我家屋档头左侧约三百米远近的乡村公路里面,一个条子冲的山溪旁边,建一座小茶亭,筑一口山泉水井。
经与杨林社区的领导报告又与白珠片驻队干部通气后,历时半月,耗资三万余元,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得以实现:此举既是为了自家也是为乡邻能饮上山泉水!
一早一晚,我沿资水崩洪滩放脚途经此处时,总是见到有乡邻或徒手推车或骑摩托车或肩挑手提来此打水,并常听到啧啧的赞叹——好洁净的山泉水啊!
这确实是一件令自我开心的事情,便忍不住手痒在朋友圈留下一则顺口溜:
打水的三三两两
滋润着万户千家
公益是举手之劳
既为自我,兼顾其他
这于领着与乡邻相比较有丰厚退休金的我而言,也确实是举手之劳。不赘。
我们夫妻俩已习惯了一日两餐。时光如门前资水,汤汤,又是许多日夜过去。
那日,我睡了一会午觉,想起该去珠溪口散步了。便由着脚步走去,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珠溪桥档头建勇叔家茶室的窗下,抬眼往里看,一群喝中午茶的闹武神们居然还没有散,建勇叔在低首斟茶,夫明在手舞足蹈,却听不清他又在慷慨言说些什么。正要右拐进白驹村走走时,迎面就碰见了一双泥脚板吧嗒吧嗒从村口走过来的岩山了,见他扛着泥淋水滴的平秧田的耙子,我便肃然起敬也是正心诚意地说:村里也就只剩你一个地道的农民了,您是到资江河里去洗耙子吧?
是的呢。岩山一脸憨厚说,不然我那小孙女会嫌弃我泥腿脏,不准我进屋的。
这才想起,岩山是前年才盖了新楼,虽然只有两层,却大小有五房两厅和一间杂屋。去年过春节的时候,他老婆还专程来我家领过春联呢。自从我回乡定居的这几年,村里人来我家领春联已成了新的风俗,我也总是会事先买来写对联的红纸,只要对方愿意来请我写的,都会来者不拒。所以村人干脆说是来领春联。
我其实也并没有进村一直往里走,而是被村口田野间里开得正旺的油菜花儿所吸引,一路走走停停,从这条田埂,又走上那条田埂,真像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般,在田野阡陌间与花儿们厮混亲热……也知过了多久,许是累了吧,我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心生了几许乡愁,并驻足喃喃地念叨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日头偏西时,本人这才回家,见饭菜已经上桌,就只随意扒了几口饭。菊儿又给我盛了碗蔬菜汤,说:是我们种的菠菜呢,鲜味吧?老婆的关心无微不至。
我后来就拣了一册黄卷上阳台,还嘟噜说,小孙女怎能嫌弃爷爷泥腿脏呢?
却没有人能听懂我是在说些什么,就像没有人能听懂那一对仙鹤的鹤语……
楼下资水无声,汤汤东去。